松花酿酒窝

流波将月去,潮水带星来。

昏昏灯火 14

14

 

萧元漪带的人并不多,但是与匪徒搏斗仍是占了上风,因此她将程少商护在身后,不久便看着士兵清缴了他们。

“他们并不是土匪。”程少商看着士兵们收拾残局、照料伤员,忽然开口说。

萧元漪转头看她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他们前面打了我们几次,每次打完,会有专门的善后,将丧命的人都带走,整个现场会收拾得很干净。会这么做的,一定不是土匪。”她也看了看自己的阿母,有些心虚地提及裕昌郡主落水的那日道,“萋萋阿姊生辰那日,我无意中听到了凌将军和万将军的话,我猜他们应该是蜀地的叛军,只是装扮成了土匪的样子。见路上遇到我们,不想落下后患,于是干脆要杀了我们灭口。”

听她提及两人为之吵架的那日,萧元漪也并未说什么,而是道,“是,我也猜到了。好在赶上了,你没受伤。”

“但是阿妙……”程少商神色委顿,低头便有眼泪落了下来,她将阿妙的事坦诚告诉了萧元漪,而后抬头看着她。

程少商面庞仍是稚嫩的,但是眼中的痛却分外清晰沉重,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娘会有的神情。她眼里泪水涟涟,泪痕挂在粉腮上,惹人怜惜。

将她脸上的眼泪轻轻抹去,萧元漪轻声说,“不要自责了,作恶的是匪徒,不是你的错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”

程少商一愣,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自萧元漪归家,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表示赞许。她先前对自己说的总是,这件事你不要管了,但是今天,即便跟随她多年的侍女阿妙因为自己丧生,她却也没有责怪自己,而是对自己说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

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

 

程少商忽然便哭起来。

萧元漪本见她已经敛了泪水,心下稍稍松了一口气,又见她一下子莫名哭得更凶,便手足无措,只是伸手拿帕子帮她擦泪,有些担心地问,“怎么又哭起来了?是不是哪里伤着了?”

“没……”程少商啜泣着回道,平静了一会心情,才又道,“阿母怎么会来了?”

 

“我……”萧元漪欲言又止,思索了片刻,最终道,“我听说凌将军忽然被派遣出来,也是向着这个方向,便问了问他。我觉得不放心你们,于是就跟过来看看。”她看到程少商疑惑的神色,又说,“我与凌将军中途兵分两路,他去了骅县,我来寻你们。大家在这里休整几日,而后我们便去骅县与凌将军汇合,将他的兵还他。”

“然后呢?”

见程少商乖巧地仰头看着自己,萧元漪微微一笑,道,“然后我们回家。”

 

萧元漪将程少商安顿好,便起身查看受伤的众人,待将人都安排妥帖,转头才看见程少商也正穿梭在伤员之间帮忙,忙得团团转。看着她强忍不适却仍俯身照顾他人的样子,萧元漪心下颇为感怀,这个女儿虽然做事不计后果,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,终究是个有担当的人。

一直到傍晚时分,小屋中的人才渐渐停了手,只有偶尔还会传来几声呻吟,但大多数人都安顿了下来,在静谧的夜色中休息。程少商站在萧元漪身畔,与她一同抬头望着夜空中的一弯月亮。程少商想,这月亮似乎与在程家看到的别无二致,但却又似乎太不一样了。

经历了如今这些,程少商似乎觉得,自己已经是一个与先前不同的人了。

 

“萧将军。”程少商忽然听到有低沉的声音叫自己阿母的名字,转过头,却看到是萧元漪带来的军医,正作揖向着她们。

“郑大夫。”萧元漪回了礼,礼貌地看着他。

“此处的病人都已经安置妥当了,虽然药物有限,但是情况比较危急的都已经平稳了,余下的等回程遇到市镇,再添补一些药物会好得更快一些。”

“辛苦郑大夫了。”

军医犹豫了片刻,道,“既然伤员都已得到医治了,将军也该让我看看您的伤了。”

此言一出,萧元漪与程少商都是一惊。

萧元漪有些慌乱,下意识想让对方不要继续说了,显然是不想在女儿面前说这些。而程少商则异常惊讶,萧元漪救她时一手长枪滴水不漏,将她稳稳护在身后,而后又前后奔走照料士兵,她竟——伤着?

 

“阿母受伤了?是什么时候伤的?伤在哪里了?伤了怎么还走了这一日都不停下来?怎么拖到现在才让大夫看?万一延误了治伤的时机怎么办?”

见她着急,萧元漪安慰道,“嫋嫋一口气说这么多话,不累吗?”

“我认真的!”程少商仍是担忧的模样,义愤道。

萧元漪没再继续说什么,与程少商一同进了里间,将门关好,在榻上坐了下来。

程少商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,而后看着大夫上前帮萧元漪剪开外衣,她才忽然意识到,萧元漪并没有带青苁出来。想必她在家里打理家事。如果她将青苁带出来了,她肯定能将阿母照料得更好,她就不会拖到此刻才让军医疗伤了。

程少商有些懊恼,低头走上前去,与军医一同查看她的伤处。

 

她伤在了肩后,是一处箭伤,那箭甚至都仍在她身体里。萧元漪这一日,甚至几日,竟都是插着这一支箭,在照顾自己的。

锐利的箭簇插在她的皮肉中,而她低头看着自己,对自己说,你已经做得很好了。

 

此时看到萧元漪肩上的断箭,程少商心中懊恼、难过、心疼,也不知所措。先前她已见了许多伤员,她也帮着包扎照顾了许多伤员,但是看着萧元漪的伤口,她忽然不知该做什么,便只是不住地掉眼泪。

见她在旁边愣愣的,眼泪一滴滴从脸盘上滑过,落在地上,扬起细小的尘埃,萧元漪也有些不知所措。自己与程少商吵了许多架,两人时常针锋相对剑拔弩张,然而无论何时,她却没见到过自己的嫋嫋如此慌张落泪的样子。

萧元漪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前,不让她再站在身后看自己的伤口,安慰道,“没什么,不是太严重,以前我在战场上的时候,比这严重的伤多了去了。”

她本意是安慰女儿,谁知程少商听到这句,想到自己的阿母在边疆曾经遭遇过的生死危机,心里更是难过,眼泪落地更是凶猛,断了线一般。

“没事的,”萧元漪笑了笑,生疏地安慰着,“哭什么。”

程少商却更是哭,萧元漪见状无奈又心软,将她揽在怀里,“好了好了,真的没事,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?”

伏在萧元漪的怀里,程少商只是摇着头,仍有闷闷的啜泣不断传来。

 

“将军您别动,在下要拔箭了。”

萧元漪点了点头,程少商从她怀中也起了身,跪坐在她身旁,低声道,“阿母……”

两人目光相撞,而后萧元漪听到她说:

“对不起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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