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花酿酒窝

流波将月去,潮水带星来。

昏昏灯火 15

15

 

程少商听到铜制的箭头落在托盘中的响声,抬眼看去,盘子上血迹斑斑,大夫换下的一块块布条上也是血迹斑斑,而在承受这些伤痛的,是她的阿母。

她脸上仍然带着泪痕,抬头看面前的人,虽然面色苍白,额头上有因为疼痛而冒出的涔涔冷汗,看向自己的神情却始终是带着一丝笑容的。此时大夫包扎完毕,又叮嘱了萧元漪几句,便退了出去。房中只剩了母女二人。

 

“阿母……还疼吗?”

萧元漪摇摇头,却是问,“先前为什么要说对不起?”

“如果不是我拆了萋萋阿姊家的桥,阿母也不会生气罚我出来,你也就不必追出来犯险受伤。”

“并非是如此,”出乎意料地,萧元漪却并未对程少商的歉意感到满足,反而对自己的女儿解释道,“我生气不假,但却并非罚你出门。你做事总是由着性子,这并非是错,这是你心中的热血和不平,若是没有这样的血气,也便没有万千军士浴血奋战保卫国土。但是这性子在京城中却会惹出事端,如此只问是非不问人情,在都城中定然惹人怨怼。若我身居高位也就罢了,别人看着我们的府门也会忌惮三分,但如今程家门庭冷落,将军的事业尚不明朗,在京中你若是得罪了人,怕是谁都能来踩上你两脚。若是你遭了算计,我怕连保你的能力都没有。因此我这才想着,让你随你三叔出来,一是避一避京城的是非,二是也让你看看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。谁想……”萧元漪叹了一口气,将程少商的手握在掌中道,“谁想却让你遇了险。”

程少商似乎从未听萧元漪如此剖白过自己,意识到萧元漪并非是为了惩罚自己,反而是在为自己着想,心里涌起酸涩与宽慰,她抽了抽鼻子,低声说,“遇险了才知道原来阿母这么在意我,也是值得。”

“胡说八道,”萧元漪责备道,“什么都比不过你的平安。”

“那阿母也要平安。”

“放心,”萧元漪莞尔,“我没事的。”

 

萧元漪的伤口看起来并无大碍,但是在他们将军队在骅县归还给凌不疑,启程回都城的路上,她却忽然起了高热。

从都城离开时,萧元漪带人一路起码奔袭,如今只有凌不疑从骅县派出来送程少商的一辆马车,车厢也并不宽敞。但是萧元漪路上烧得神志不清,从马背上一头栽到了地上,程少商也别无选择,只能让她在车厢中先将就一下。

两个人挤在马车里,由于空间狭窄,萧元漪便靠在程少商的怀中,眉头紧锁,紧紧抓着程少商的手。

 

纵然程少商千番催促,从骅县到都城也总要些时日,他们又稍饶了点路,到市镇上买了些药材,归途就显得格外漫长。

萧元漪一路上清醒的时间并不多,偶尔几次都是被噩梦惊醒。这一夜也是如此,程少商在一旁守着她,能看到她猛地张开双目时,眼中的惶恐与无助。她看着自己往日征战疆场的阿母,柔声安慰道,“只是个梦,阿母,没事了。”

过了片刻,萧元漪才缓过神来,松了口气,抬手将程少商的碎发勾到她耳后,微微一笑,“走到哪了?”

“再有两三日便能到家了,到时你就能好好休息。”

萧元漪点点头,“累坏了吧?”

“没有,”程少商尽量让她躺得舒服一些,从一旁拿出吃的,“你都睡了两日了,好容易醒了,先吃点东西吧。”

看萧元漪慢慢吃着,程少商探了探她的额头,仍是烫得吓人,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
“别担心,休息几日就好了。”萧元漪的声音很柔和,不知是因为此时心境温柔,还是因为病得虚弱。但是无论如何,程少商都有点心疼。

她看着勉强吃了点东西,继而又昏睡过去的萧元漪,怎么也放不下心。

程少商总是记起片刻之前,她在梦中挣扎,焦灼喊着的那个名字。

 

她的阿母在梦中惶乱地喊着,嫋嫋!

 

一直到回到家里,见到青苁带着程少穆迎出来,程少商悬了一路的心才放下来。从萧元漪一病,程少商便派人带了信到家里,让青苁做好准备,因此她们才下马车,青苁便带着大夫一起走了出来。

后几日萧元漪都没有醒,热也没有退,程少商担心道,“肯定是伤口恶化了。”

闻言青苁叹了口气,看着正仔细为萧元漪把脉的大夫道,“女君从死守殷州开始,便是强撑着一口气。听到程将军的死讯她也不敢哭,想着要查清这件事,要赶回来照看程家。到了府里,上面有君姑要敬,下面有你和公子要照料,还要忧心朝堂的事,处处谨慎,哪敢倒下。如今朝中之事初定,你又平安,女君心里松懈下来,又受了伤,自然病就压不住了。病一病也好,不然心火总是压着,也是要出麻烦的。”

 

程少商想到自己的母亲这一路诸多不易,先前对她的怨恨似乎此时也都遥远了一些,她道,“那你照顾阿母,我去做点她喜欢吃的,等她醒了好吃点东西。”

走到门口,程少商忽地想到萧元漪刚归家是她似是无意的那句质问,阿母可知道我爱吃什么,想到萧元漪刺痛躲闪的眼神。如今她要去为萧元漪做饭了,才忽然意识到,自己也从来不知她爱吃什么。

她不知道萧元漪平时是怎样为人,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,甚至都不知道她对自己女儿的期许是什么样的。

她们被最浓稠的血缘所羁绊,然而实则在这十几年散漫的时光中,她们不过是两个遥远的陌生人。

 

程少商站定,看着黄昏的光落在萧元漪的脸上。在苍白面色的映衬下,那个昔日威武的女将军,此刻看来分外单薄。

她也是需要我照顾的。

看着身旁的青苁,程少商下定了决心,开口问道,“青苁,阿母平日都喜欢吃什么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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