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花酿酒窝

流波将月去,潮水带星来。

【启春】倦啼 15

15.

 

再三跟医生确认过之后,汪曼春在隆冬里换了男装,与张启山一同出了张府。

汪曼春看起来是个俊俏的张家亲兵,站在门口微微仰头看了看灿烂的阳光,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,仿佛将阳光捧在掌心。她歪头看了一下张启山,问,我可是抢了副官的活,他不会记恨我吧?

张启山懒得理她,径直向前走去。

大约是太久没有出门,在大街上的汪曼春心情极好,浅浅的笑一直挂在唇边,在街边的小摊上东张西望,这个也要试一试,那个也要尝一尝。张启山久病初愈,心情也甚是轻松,也由得她跳,就跟着后面忍俊不禁看着她。

 

长沙的冬天比上海的暖和多了。汪曼春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,一边感慨说。

张启山把心里那句“你举着根糖葫芦跳来跳去倒不如仰天长啸一声你是女的算了”压下去,点点头说,是吗,我倒是没在上海过冬过,上海的冬天是什么样子的?

汪曼春想了想,有时候下雪,有时候不下,有时候特别冷,有时候特别累。

与长沙哪里不同了?

这里没那么累。

张启山心下想,汪大小姐这才来长沙没多久就下了两回斗,又是差点被日本人杀又是差点被自己杀,还觉得不累,也是非同一般。然而一转念,张启山又想到她在上海的生活,是了,在七十六号做事,大概会格外累吧。

 

长沙的报纸上也时常有上海的新闻,大体都是政府宣言,工作任命,或者是胡扯一些称是民意的鬼话。但偶尔也会有明楼的名字出现,也偶尔会有他的照片印在报纸上。英挺俊朗,与汪曼春若站在一处,想必也是郎才女貌。

但每当看到汪曼春看着报纸失神的样子,张启山又多有不忍。汪曼春性情内敛,情绪都兜在心里,她不说,张启山也少问。只是看到她苍白惨淡的面容,张启山仿佛也总希望,她能对自己说点什么。

但说点什么呢?说她爱过明楼?或是没爱过明楼?还爱着明楼?或是不爱明楼了?

张启山仔细想过,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希望她对自己开口说的能是哪一句。因此最后,他索性对家里的佣人说,再看到有上海新闻的报纸,索性不要拿进房里,直接扔掉。

好在汪曼春似乎对时政新闻也并无特别的执着,因此三天两头地少报纸,她也从未问起。汪曼春似乎从没有什么好奇心,张启山对她说的,她都认真听着,也认真回应,但张启山不曾提起的,她也从不过问。

有时想起来,张启山竟会觉得,既安慰,又……失落?

每当这时,张启山都会埋头去研究墓穴里的机密,把思绪抽离出来。但是今天,他只是疾走两步到了汪曼春身畔,问她,糖葫芦好吃吗?

 

汪曼春侧头看他,笑得眉眼弯弯,似乎玩心大起,伸手将糖葫芦干脆利落递到了张启山脸前,道,你自己尝。

张启山也不客气,张嘴吃了一个,并不怎么好吃,不知道汪曼春做什么吃得那么高兴。

似乎探知到了他心中的疑惑,汪曼春低头看着鲜艳的山楂,对张启山说,你知道吗,我大概十几年都没有吃过糖葫芦了,乍一尝,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个小孩子一样。

既然喜欢,为什么不吃?

汪曼春想了想,摇头说,不知道,从来没有合适的机会,喝了很多香槟,吃了很多西餐,但从没有什么场合能让我去买糖葫芦。况且,汪曼春骤然敛了神色,淡淡地道,况且总是在杀人,也没时间。

张启山脚步一滞,不自觉伸手拉住了汪曼春,见她转过头,心中心绪翻转,却一时又不知挑哪句说出来才合适。想对她说一句“都过去了”,却又觉得单薄,最终两人对视须臾,张启山松了手,指了指不远处上山的小径,从这里上山就是广善寺了。

汪曼春应了声好,便随他向上走。山路崎岖,山顶仍有些薄雪未化,堆在枯峻的岩石上,像是一幅工笔画。

 

广善寺是座小寺,寺外有小小的平台,能够瞭望山脚下,远处云雾缭绕,在干燥的冬日里看起来流畅润泽。

汪曼春与张启山并肩进了寺庙,佛殿肃穆,烛火跳跃,香气缭绕,纵然灰暗,却仍觉得静谧安然。

两人缓缓合十,庄重拜了下去,都并未说出心中所想。

 

汪曼春似乎许久未曾觉得如此安定,她看着宝相庄严的佛像,塑像线条流畅,笔触宽容,仿佛一花一叶,也都缩在了佛像的指尖。

两人拜过佛,便去一侧求了两个平安符,张启山小心收在掌心里,带着汪曼春走了出去。

走出寺院,张启山理顺了一个平安符的绳结,对汪曼春说,我帮你戴上。

汪曼春点点头,定身站在他面前。

 

在墓中的时候……戴好平安符,张启山拿在指尖凝神看了一会,握住汪曼春的手腕道,在墓中的幻境里,你是在上海的样子,是汪处长,带着人来杀我,我便奋力反抗,但你枪法很好,我仿佛要坚持不住了,便挣扎更紧,却没想到实则是伤了你。

汪曼春莞尔一笑,我的枪法的确很好,毕竟是武汉军校毕业的呢。

张启山摇摇头,继续说,但是幻境里的你,戴着先前的那个平安符。我忽然记起,你将它交给了我,而我将它弄丢了,才恍惚间发觉,那不是真的你。

难怪那时候你没头没尾跟我说,说我没有平安符了,竟然是因为这个。也算是阴差阳错,平安符算是没白求。汪曼春仍抬头看着他,目光如水。

 

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,最终汪曼春开口问,你想必查过我的背景,你当真不介意我的过去吗?

之前对你说的话,我是认真的,你的过去永远是你的一部分,但是不一定要是定义你的那一部分。

汪曼春点点头,从他手中拿过另一个平安符,伸手替张启山戴上,仔细收好放进了衣服里,轻声说,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一个全新的汪曼春,但是现在有你,希望这能是一个新的未来。

会的,新的未来。张启山将她揽入怀中,又突然意识到她尚且穿着军装,便轻咳一声放开了手,道,回家吧。

嗯,回家。

 

长沙的冬天其实也很冷,不然汪曼春的脸颊为何都冻红了。


评论(8)
热度(29)

© 松花酿酒窝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