松花酿酒窝

流波将月去,潮水带星来。

昏昏灯火 12

12

 

后几日程少商仍在生气,但是这气似乎有点不清不楚。她从小便希望有母亲疼爱,如今母亲回来了,所做的桩桩件件,归根到底是在疼爱她的。但她仍觉得生气,她觉得萧元漪不信任自己。

她想站在她身边,但萧元漪的身侧,却丝毫未曾为她预留这个位置。

然而这些心思她也无法对萧元漪言明,她也不想对萧元漪言明,她甚至仍然觉得,自己并不能真正信任这个母亲,像是……她并非真正回来,在接下来的某一刻,她或许又会离开自己。

因此,她不应该在这个人身上寄托过多的情感。

 

于是程少商便选择对她避而不见,如今是新春时节,萧元漪也不似平日一般催她读书,程家又解了禁足,程少商便三天两头往外跑,千方百计躲着自己的阿母。

萧元漪对此心知肚明,但经过上次的争执,一时间她也还不知道该怎么跟程少商和解,也就默许了她每日偷偷去葛氏哪里把程姎偷带出来。

程姎偶尔会在回去之前来探望萧元漪,她性格温婉,每当萧元漪问起家里的情况,她总是和顺地说一切都好。但是总归程姎不怎么擅长哄人,话问多了,总归还是能听出些实情。

葛氏在家里和君姑也并不怎么太平,如今程家没落,葛氏对程承又多有不满,多方矛盾挤在一起,那边会是什么情况,萧元漪又怎会不知道。

她在程姎还在宅子里的时候,日日尽心教她持家,便是想着有一日她与葛氏一同离开了,也总还能有一个支撑家里的人。每每她见到程姎,也多少会问她些情况,看程姎大小事务都处理得像模像样,并没有跟着葛氏胡来,渐渐也放心下来。

只是就哭了程姎,乖巧温柔的一个女娘,却偏偏日日要夹在葛氏与君姑之间难做。

 

“女君!”萧元漪正胡思乱想着家里的事,忽然听得青苁有些慌张的声音,她转过头,便见得青苁匆匆跑进来,“女君,姎姎掉进河里了!”

“什么?”萧元漪随着青苁走到程少商的房间,还没踏进门,就听到了自己女儿义愤填膺的声音。

“——居然欺负到我头上来了!我跟你说对这种人你就不能低头,她蹬鼻子上脸,你就不该拦着我,你拉我干嘛呀。你等着我下次——”

“嫋嫋!”萧元漪厉声喝止她,却也没再说她什么,只是坐到程姎榻旁柔声问,“大夫来看过了吗?”

“来看过了,说没什么事,就是别受凉就好。我吩咐厨房煮了姜汤,一会就端过来。”

听完青苁的话,萧元漪点点头,而后转向程姎问,“怎么回事?”

“是那个裕昌郡主!她——”程少商抢着道,却立时便被萧元漪打断:

“我在问姎姎。”

程姎低了头,犹疑了一会,道,“或许是个意外,傍晚的时候我在河边看河灯,可能没站稳,就——”

“什么没站稳?你离河那么大老远,那么——”程少商比划着张开双臂,“那么远,怎么可能掉下去?你旁边站的就是裕昌郡主的侍女,她推你那一下我看得清清楚楚,我下次非得——”

“程少商!”萧元漪乜斜她一眼,向着程姎道,“你好好休息,一会让青苁送你回去。”而后她看了女儿一眼,道,“你跟我出来。”

 

程少商跟在萧元漪身后,垂着头,知道自己肯定又得挨一顿训,于是还不等萧元漪开口,她最后挣扎着道,“女君——”

萧元漪闻言一愣,“你跟我闹了两天别扭,连阿母也不叫了?”

“我——不是——”程少商没想到萧元漪的关注点落在了这上面,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,她尴尬了一会,最后硬着头皮说,“我说的是真的,就是裕昌郡主的侍女把姎姎阿姊推下河的,要不是我跑得快把她捞上来了,那——”

“你把她捞上来的?”

见萧元漪神色诧异,程少商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,“就我跟她在一块,那还能是谁?”

“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也下水了?刚就让大夫连你一起看看了。你什么时候做事情能不这么冲动?”萧元漪低头,这才注意到程少商裙子的下摆正湿哒哒贴在腿上,“你去我屋坐着,我给你端一碗姜汤。”

“不——”程少商想拦住她,跟她说莲房会给自己拿的,但是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又把话收了回去,这一刻她忽然觉得,萧元漪也有一点点温柔,是留给了自己的。

 

但是这个温柔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
因为程少商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,裕昌郡主有心要害程姎这件事,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翻过去。

于是萧元漪与裕昌郡主的下一次相见,在短暂的寒暄之后,很快便远远看着她和一众京中女娘,齐刷刷跟着断裂的木桥一同掉进了河里。惊讶之余,她看到了程少商嘴角的微笑,不禁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,自己这个女儿真的是,迟早有一天要卷起旋风,将家里所有人都搅到里面去。

 

白日里是万萋萋的生辰宴,虽然因着一众女娘坠河,多少有些不欢而散,却也毕竟是在外,萧元漪并未对程少商发作。然而晚上一回到家里,萧元漪的脸色便霎时阴沉下来,向着程少商道,“程少商,你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干?”

程少商先是有些莫名其妙,继而立刻意识到萧元漪大概是猜到了,那座木桥是自己做的手脚。她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否认,最后想,既然萧元漪已经开口这么问了,大概已经是猜得八九不离十,狡辩也没有什么用了。

“是她先使坏,要置姎姎阿姊于死地,我不可能坐视不管。”

“那你就将桥都拆了?那里面万一有哪家女娘有个三长两短,这人命你背得起吗?”

“怎么会有三长两短,那河是萋萋阿姊家的,就刚刚过腰,能有什么事。”

“程少商!几十个人从上面落水,万一有一个是面朝下的,万一有一个是被什么人压住的,你心里有没有点分寸?人命是你能当儿戏的吗?”

“她裕昌郡主把姎姎阿姊的命当回事了吗?”程少商愤而道。

“她去杀人你便也去杀人吗?我程家便教出你这样的女娘吗!”萧元漪脸色煞白,目光如炬,径直落在女儿的瞳仁中。

“但我若是由着她欺负,下一次我和姎姎阿姊,还能有命去想该不该吗!”

“好,我萧元漪竟不知道,自己养的女儿主意竟这样大!”

程少商下意识便反驳,还不待她想清楚,却发觉自己已然脱口而出:“你又不曾养我!”

闻言萧元漪霎时愣住了,周身的怒意一时间也跟着偃旗息鼓,取而代之的是眸子里轻易可见的震惊,她稍晃了晃,扶住墙壁稳住身形,没有再说什么,转头缓缓向外走去。

“阿母……”程少商没有想到萧元漪会有这么大的反应,看到母亲的哀恸的神色立时便后悔了,然而一时间她也不知该如何辩解,毕竟这话的确是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的。

听到她叫自己,萧元漪身形一顿,淡淡地说,“不必叫我阿母,我不曾抚育你,怎敢劳你如此称呼。”而后她克制了须臾自己的呼吸,顿了顿脚步,淡淡地道,“过几日你三叔要启程去骅县上任,你与他们同去吧。你也与三叔母亲厚,我也——”她顿了顿,仍看着程少商道,“我也教不了你。”

 

言罢萧元漪转头回了房,再没等程少商说什么。

 

程少商站在冰冷的月色中,想,人果然是不能习惯什么,也不能妄想什么。因为自己的阿母,如今又要扔下自己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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